自闭写作人。

【夏五】我求故人归

——世人求长生,我求故人归。

 

Summary:一场车祸,夏油杰忘记了一个人,而在某个奇怪的晚上,一只只有他无法触碰的鬼出现了。

 

现代灵异par,全文3W2完结,私设,全都是私设。



 

 

01.鬼灵

 

夏油杰今年27岁,单身。住在郊区的小别墅里,暂时被迫休假在家。他收养了两个女儿,懂事乖巧,生活自理能力强,成绩优异。

家里养了只白色的长毛猫,眼睛蓝汪汪的,像片澄蓝色的海。

 

他现如今每天的生活就是靠在沙发上,如果闲的没事便翻翻看新闻报纸,偶尔接一通好友的慰问电话,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推掉两个不想去的饭局——毕竟他脾气好,人缘也不错,谁都喜欢和这样的做朋友。

 

在被部长勒令在家休息的第二个月,他已经开始吃饱了没事干便拎根绳子逗猫玩,并试图项圈上系根绳子把猫牵出去当狗溜的幼稚行为。

 

不过唯一一点让他有些奇怪的是,下午的时候他总会习惯又莫名的在冰箱里翻找材料来做甜点,蛋糕蛋挞大福各种各样,像是着了魔。

回神过后这些东西多半到最后若是住校的养女们偶尔回来能享个口福,其他时间里基本上都会被他分给邻居家的孩子或者喂给垃圾桶。

 

他不吃甜的,喜欢抽烟,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想多了会脑神经抽痛。于是夏油杰便抱着反正对生活没什么影响的想法,便随遇而安了。

 

要说这些奇怪的事情,那也得从两个月前开始说起。

 

夏油杰被卷入了一场严重的蓄意报复案件。作为一名公安部特查处的处长,他显然大半的经历都放在诡异的“灵异事件”上。因而他完全忽略了普通人类的危害。

于是一场十年前的谋杀案的凶手家属蓄意剪掉刹车片的行为,让他出了场大车祸。整辆车从车头开始直接变形,卡死在服务区前缓慢刹车的大型半挂车底。

 

根据他的好友兼医生的说法,现场大半辆车都陷在了前面的货车底盘下。

 

“车顶都被削没了,前车司机被吓得面无人色。你居然人没事,医学奇迹啊夏油杰。”

夏油杰腹诽,就这他也是从ICU观察了一周,折了的肋骨半段整个戳破了脾脏,体内大出血,外部伤口割破静脉导也是大出血。医生拎着病危报告通知书反复进出了七八次给部长签字,血库都差点被搬了个空,差点没能从那张花白的床上睁开眼。

 

起初他神智昏沉的在病床上昏睡又清醒往返了七天,全靠营养针吊着这条命来。

 

那算是弥漫了一整个月的鬼天气。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一刻不停的落,明明不过下午两点,天色却暗的像极了暮色将落时节。“黄梅天”在每个临夏的季节里都惹人厌烦,地上返潮,永远晒不干的衣物,永远都在绵连水意的天。

夏油杰在这样的日子里清醒了过来,见到了哭的双眼通红终于熬不住了昏睡在陪护床上的养女,还有靠在窗边的家入硝子。

 

清醒过后他便坐在病床上朝着家入硝子笑,久病久睡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青白,整张脸约莫是因为躺的久了,瘦的颧骨都清晰可见。

夏油杰蓝白条纹的病服下面还裹着层层叠叠的厚绷带。衣服和白床单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他动作熟练的盖在被子上的大衣口袋里捞出了一盒烟来,牵带出来的还有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

 

夏油杰不吃甜的。

 

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掉出来的棒棒糖,想了想可能是美美子或者菜菜子塞进他的口袋的,倒也没说什么。他动作娴熟的从烟盒里捞出一根烟来,青白的指尖习惯性的上下把玩了一圈,在打火机点燃的火星过后,把自己的脸埋在烟雾里。

此刻听到声响转头的家入倒是在他的神色里敲出了些迫切的意味。

像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喂,病房里禁止抽烟哦。”女人大概也是常年抽烟的道友,嗓子漫着股沉沉的沙意,“来一根。”

“要以身作则啊医生。”夏油杰叼着烟含含糊糊的在白气里把烟盒和打火机扔给家入,后者异常贴心的打开了窗户。

 

雨携着风灌进来,声音忽响忽近,惯进耳鼓膜,像天空的嘶吼。

 

“所以我才没有在口袋里揣着烟和打火机。”女人垂着头捏住烟头,伴随着火机的声响,尼古丁燃烧的味道散在单人病房里头,很快又被打开的窗携着的风雨磨灭。

家入把烟握在手里,葱白的指节上有这一层手术刀的薄茧,焦烟的味道让她沉醉的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夏油杰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底还带着血丝,而右手食指还带着一点划痕。

 

空气里沉默的只剩下尴尬的风雨声,夏油杰把烟蒂捻灭在一次性水杯里,重新靠回了病床上。

 

“五条悟死了。”家入硝子闭着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结果她本设想的歇斯底里也好,强颜欢笑也罢,都没有。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眉眼像极了一副冷淡的水墨画,还带着点奇怪的茫然,夏油杰抬起头来看她,似乎不明白对方脸上一闪即逝的悲痛是从何而来:“五条悟是谁?”

 

…………

 

于是夏油杰很快就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一点,他慢慢悠悠的从床上昏迷了一个星期之后起来,选择性失忆了一个人,而且用他那完美的脑回路把本因空白导致的混乱记忆,连接的天衣无缝。

 

事关五条悟,他只问了一句话。

 

“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家入手里只抽了一口的烟已经燃尽,她愣怔着由火星舔舐上她的指尖,随即因无以为继后自然的熄灭。风雨很快就把连的长长的烟灰吹散了,女人伸手把残留的东西抛出窗口和他说。

 

“……普通同事。”

 

夏油杰昏迷一周睡醒,得知自己忘记了一个普通朋友,且对方死了,死因不明。

 

 

不过夏油杰是真的向来随遇而安,在他试图询问家入以及前来探病的部长夜蛾,得到了不着痕迹的敷衍后,他就直截了当的放弃了。

他掏出手机百度百科了一下,发现对方是个大财阀的继承人。也没找到对方照片,兴致缺缺的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开始询问这件蓄意报复事件的后续处理结果。

 

反正不影响生活,大概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要给自己添堵,普通同事的话可以在葬礼的时候送束花来缅怀一下。从鬼门关晃了一大圈回来的夏油杰是这么想的。

 

最后他也没等到五条悟的葬礼。

 

五条家勉强算是个古老的大家族,规矩繁琐,很快就有个胡子花白的老人面无表情的从警局领走了尸体,然后闭门在家族里办了个不对外人开放的葬礼,骨灰都是藏在了私人墓园里的。

到最后,夏油杰的花也没送成,连带着这个葬礼都是他去办出院证明的时候夜蛾一边让他在家调休等通知一边告诉他的事情。

 

本来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舒心,在家调休大概也是因为这次工伤,近来也算太平,没什么重大灵异案件,靠谱的后辈们基本都能解决。自然动用不了他。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窝在家里做个米虫,睡醒若是愿意,便起床煎个蛋配上黄油吐司,若是起的晚了,干脆就捞上他的防风衣,抱上一只胖的走不动路的猫叼着烟出去觅食。

 

哦,因为车毁了,导致他现在出行不便确实是真的。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他出院第二个月的一天。

 

那天也在下着大暴雨,夏日的天总这样,上一秒尚还晴空万里,下一秒的大暴雨便如约而至。夏油杰没习惯出门带伞,回家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

“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进门他就发现了奇怪的事情——独栋小别墅2楼的灯亮着,鞋柜里头有被翻动的痕迹。

 

夏油杰一时间有些思维发散的好笑,莫非有人想不开,入室盗窃盗到了他这位特查处处长的头上?

他放轻了脚步缓慢的往楼上走,把呼吸调节到了最恰当的蛰伏位置,重伤未愈的伤口也许还尚且有刺痛,但这和夏油杰隐藏着气息缓慢步入主卧并不冲突。

 

虽说他和鬼灵打交道,但这并不能证明他打架的能力差你说是吧?

 

推门的刹那,他很难形容面前的情景,怎么说呢。

 

迎面的是个白色的身影坐在落地窗边。白色的长发拖曳及地,“他”身上没什么人气,穿了身浅白色的交领长袍。浑身上下都没有额外的颜色。

不过比较吸引夏油杰的还是乖巧凑在他脚边的猫大爷,此猫平日里多数不近人情,对夏油杰也是爱搭不理,支棱两下纯粹就是为了觅食。

 

难得这么粘“人”。

 

面前的青年显然不属于人的范畴,月色泠泠,地面上并无人影。夏油杰的眼里能显眼的见到阴森的鬼气——这点气又好像与其他的鬼不太一样,在细微的蓝中泛着瑰丽的金。

 

衬着一片纯白,倒着实还挺好看。

 

显然作为特查处处长,夏油杰这些年接触的鬼大概要比人还多些,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他见怪不怪的从衣领里拉出了一根项链来。

项链的末端系着一个双指大小的瓶子,黑金色的瓶身上镌刻着古老的符篆,细长的链子扣在瓶口,盖子是个拇指指节大小的菱形水晶,水晶里正在悠悠的散着火光。

 

然后他的动作顿在了突然凑近在他眼前的鬼身上。他身上的袖袍宽大,隐隐约约藏着蜻蜓的暗纹。穿过皮肤的手指带来了一个激灵,随后就握住了夏油杰手里的项链。

 

夏油杰望进了他的眼睛里。是空落落的白色——这只鬼真的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唯有那点和海天一般颜色的鬼气是唯一亮,这点颜色带着火焰烧灼的味道,很快就灼灼的充斥了视网膜。

有那一瞬间,夏油杰觉得自己快被点燃了。那点点艳蓝色几乎燃烧的不是他的视线,而是在胸腔尽头的黑暗中悠悠亮起,最终盘亘在了心脏和神经连接的末梢,带来一阵疼痛。

 

而这双眼瞳仁无光,双眼无神,失去了全部的色泽。

不应该这样的,他想,不该如此。

 

夏油杰伸手想要把瓶子打开,但很快就发现竟然触不到这只鬼,但鬼可以任意的使用任何的咒具——包括他胸口的魂灵瓶。

伴随着菱形水晶的移动,一团团颜色各异的火焰从瓶口冒了出来。这些东西很快就化作了一只只漂浮的各色生灵。他抱着手臂看了半晌,发现这只鬼大概可能看不见东西,只是闭着眼,用他周遭的艳蓝去触摸世界。

 

夏油杰伸手示意那些魂灵回归,伴随着他指节沾着水有节奏的在半空中划过,各色的鬼火重归于虚无。最终在重归平静的的虚空中,白发的鬼灵收敛了身上的鬼气,像个轻巧的人类一样慢悠悠的落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夏油杰半挑着眉,此刻他还尚有些形容狼狈。被雨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长发贴在他还有些病气的脸上,但眉目却清隽的像副山水画。

 

“悟。”被问了名字的鬼慢条斯理的把他的长发用指骨一点点的往后梳,动作熟练的用从中分出的头发将长发固定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精致的脸美丽的不太像个凡人,不过夏油杰的注意力显然是被他报出来的名字吸引了,也许还有那澄海的蓝。

 

于是特查处处长夏油杰先生,在事发后的第二个月,家里凭空冒出了一只鬼。这只鬼清清淡淡的看着形容狼狈的他,眼神没有焦点,但语气却清澈又高贵。

 

他说,他叫悟。

 

 

 

“喂,你要是不吃的话为什么非要做啊。”五条悟的眼睛上绑了蹭雪白的绷带,但是毫无视力障碍的半趴在流理台上。他眼睁睁“看”着夏油杰行云流水的把手里的面坯按进烤盘,撒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晶。

 

“习惯了。”夏油杰把烤盘的手套摘了,伸手想去摸五条悟怀里的猫,“做曲奇的话应该能留到菜菜子和美美子带去学校吃。”

猫大白异常有个性的撇开了脑袋,用半个头顶来蹭五条悟的手掌心——此鬼的神奇之处就是什么都能碰到,除了夏油杰。

 

夏油杰的手僵在半空,无奈的看着笑的就差在桌上打滚的五条悟。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记得啦?”夏油杰把烤盘里的曲奇一片片捞出来放在袋子里。他今天量做的不少,大概能分个三袋——刚刚好够下午回家的两个小姑娘一饱口福。

他刚想把东西收起来,却没想到一只手先他一步的从袋子里快准狠的捞出来了两片曲奇。表面的糖晶烤成了焦褐色的糖衣,五条悟的动作又快又准。

夏油杰半句你能吃吗还没蹦出个开场音节来,曲奇就已经在他的唇舌间融化成了碎屑。

 

“才没有。”这位长头发的鬼支着下巴直勾勾的“看”向夏油杰手里的袋子,含含糊糊的解释,“睁开眼睛就发现我在这里了,别的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叫悟。”

 

五条悟隔着绷带的“视线”夏油杰都发现了,实在是太过显眼。

夏油杰故意伸手把袋子左右晃动了两下,五条悟便也跟着晃,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夏油看了会,只觉得好笑——此番动作简直像极了一只在看逗猫棒的大猫,例如某只鬼怀里那只。于是他干脆把手里的口袋递过去:“你能吃吗?鬼灵不应该都没有味觉触觉的吗?”

“不知道。”五条悟出手动作极快,基本上是为了怕夏油杰反悔一样。他半个指尖都陷进了夏油杰的手心里,然后在相交的地方擦出点蓝来。

 

夏油杰只觉手心沁出一股凉意,随后便是一股力把袋子取走。

 

五条悟泰然自若的拆了刚封好口的袋子:“反正我除了不能碰活人,哦虽然鉴于我也只见过你一个活人,现在其他什么都很正常。”

 

这也不是你大半夜堂而皇之占着我的床把大半个身体都凑过来睡的我先被冻醒再被吓醒的理由吧。夏油杰面无表情。

 

消停了两个月的平静生活是被夏油杰的工作机铃声吵醒的,此手机多数时间几乎无人来打,但若是打了基本就是“来活了”。

夏油杰当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倒也确实算不上是个沉静的人,和一只失了忆的鬼格外能聊——虽然他本身自己的记忆也有问题,不过无伤大雅。

总之天南海北思想跃进,聊的倒是畅快,偶尔一不小心就从下午的点心聊到了奇怪的工作单位。

 

夏油杰的手机铃声是默认的,响的时候空气正一片寂静,平地惊雷。五条悟趴在沙发上,半个脑袋枕在猫大爷的肚子上,困得迷迷糊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夏油杰搭话。

 

 

“特查处。”夏油杰接电话的语气不冷不热,很快他眼睛里的光就变成了山雨欲来的暴雨,裹着碎石下倾塌的残骸,“我知道了。”

 

夏油杰伸手隔着虚无摸了摸凑过来的五条悟,姿势像极了在安抚某只大爷:“我要出去。”

五条悟伸手挥挥意图把他的手拍开,结果他们谁都没碰上谁。

 

这只骄矜的鬼在家里瘫了大半天,早就闲出了屁,闻言立刻支坐了起来,隔着绷带也能察觉到他的大致意思,就是:带我去。

 

“不行。”夏油拒绝的斩钉截铁,颇有对方话还没说完就就堵回去了的气势。

鬼灵这下不乐意了,他翻了个身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就往外蹿,速度极快,几乎成了残影。

 

夏油杰被他突然暴起的动作搞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召唤鬼灵,随即眼睁睁看着这只东西跑到了门口打开门,然后被一个透明的屏障生生挡了回来。

 

说来也奇怪,几乎所有的鬼灵都是不能触碰“死物”,唯有带着灵力的“生者”可触。可这只鬼灵不同,他什么都能碰到,包括这蜉蝣千丈万里的“死物”们。

五条悟被透明的东西撞得猝不及防,与其说是碰撞,不如说是触碰之后开始浑身僵硬,连着灵魂都如坠冰窖。

 

夏油杰伸手拿着遥控器去扶他——因为碰不到,只能依靠媒介的力。

“你大概身上有什么禁锢,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夏油杰看了看额头上红了一小块的鬼,颇为好笑的哄他,“乖乖待着吧悟,等我回来给你带吃的好不好?”

 

五条悟坐在地上,他一大半浑浑噩噩的神智还沉浸在先前如坠冰川的寒冷里,剩下的一小半被额头上撞红了的一角给吸引了,绷带松松散散落了半张脸。

他在神智游离里听到了夏油杰的话,被冻的颤颤巍巍的魂灵倒是似久逢甘霖,突然复苏了起来,而这调子惊觉还有点耳熟。

 

五条悟没好气的扯了把脸上的绷带,拉着对方递来的半截遥控器:“你哄小孩呢?”

 

“没,我逗猫。”

 

………………

 

最后某只小孩鬼和大人夏油先生还是一起出了门,因为不信邪的五条悟在夏油杰踏出大门口之后依然尝试去触碰门口那道见不到的屏障,很快他发现,并非是与别墅的禁制——而是他和夏油杰之间的禁制。

 

于是靠谱大人夏油先生走远之后被背后传来的鬼气震的一愣,转头就看到那只鬼灵正跪坐在地上,面色青白的透不过气,身边的鬼气几乎化作火焰将它整个火化掉。

夏油杰站在原地皱着眉愣了好一会,退了回去,发现对方又似乎又伴随着他的接近,逐渐从窒息的痛苦里挣扎出了泥潭。

幽兰的鬼气缓慢的消失,阳光透过鬼灵半透明的手臂照在地上,一丝阴影也未曾留下。夏油杰发现对鬼灵屡试不爽的魂灵瓶对这只鬼灵毫无效用,最终只能退求其次的用咒力截断成丝线系隐在两“人”之间。

 

颇有种人鬼情未了那个味道。

 

 

 

 

 

 

02 搜魂

 

恶臭是从巷子的一个非常常见的拐角处发出的,现场的警戒线范围拉的长而远,夏油杰插着口袋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好啃完了被他当成晚餐的最后一口包子。

家入硝子正靠在警戒线的边缘抽着烟,看他过来见怪不怪的往里抬了抬下巴。

 

“我好心建议你进去之前去问隔壁刑侦队要个鞋套。”此刻暮色已近,稀稀落落的围观人群被辅警赶的差不多了,警戒线在夕阳下泛着橘色。

家入的声音有些困顿:“还挺……”

 

“咦,夏油杰你快点过来看。”轻飘飘的声音从警戒线里面传出来,五条悟一手提着他长的快要触地的袖子,一手抓着他的头发,小心翼翼的跨过警戒线溜出来。

 

恰好和被打断了说话转过来的家入硝子打了个照面。

 

女人眼睛里面的震惊都快要溢出来了,她隔着烟雾的手直接顿住,火光似乎要点亮她眼角那颗美人痣,明灭不息的水色从她的眼底蔓延——尤其是她在见到了五条悟那双无神的眼,和身上经久不息的火时。

不过恰好算是巧合,夏油杰正在低头翻找手机里的邮件,错过了这位至交眼里的神采。

 

五条悟歪着头“看”了会脸被白雾沉溺的女人,双眼茫然无措,他的视线漆黑,“视物”这件事,纯粹就是用他身上飘忽不定的鬼气实现。虽说如此,但他总觉得眼前灵魂有些熟悉。

 

也许是五条悟跳出来的姿势太过轻便而人性化,很容易让大家误会实际上他只是只鬼的本质,夏油杰放弃了从口袋里翻他一定没带出来的打火机。

家入硝子在夏油杰抬头前收敛了情绪,她背光的脸藏了一半在阴影里面,大概是抽烟的缘故,声音又低又哑:“夏油,这是谁?”

 

“鬼灵?”夏油杰长话短说的把这只小鬼昨天半夜突然出现的事情交代了一遍,“总之,这只鬼叫悟,其他什么东西他都不记得了。而且和普通的鬼灵又不一样,他能碰到死物但是碰不到活……”

他的话头止住在了五条悟伸手和硝子礼节性握住的手上。

 

家入硝子莫名被他盯得发毛,她大概还沉浸在有一半看到这张脸的震惊上,茫然的转头看了眼突然就不说话的夏油杰。

 

“咦,是暖和的。”五条悟眨了眨他仅用于装饰意义的眼睛,对于握着的手表示了新奇。他很快就很有礼貌的松开了手去够夏油杰,然后不出所料的半只手臂都陷入了夏油的身体里,泛着银蓝色的火。

 

夏油杰被他的“突然袭击”搞得浑身汗毛战栗,鬼灵穿过身体总会传来接触面一股冰凉的战栗。夏油杰本以为五条悟是不能触碰人类——却没想到这个触碰的范畴仅限于,不是夏油杰就好。

 

“你好冷啊,杰。”始作俑者半抱怨半撒娇的说。

 

 

此番的受害者住在下城区,那边又是所谓的贫民区,大抵上便是除了脏乱差,也没什么其他有正面意义的形容词了。街角巷口的破黑屋里四处都蔓延着腐烂和潮湿的气味,脏兮兮的野猫时不时从脚边胆大的窜过去,甚至有时还能从边上叼到点烂的不是那么明显的吃食。

垃圾桶错落有致,里面的各色垃圾都快满到溢出也无人管理。

 

穿着普通风衣的夏油杰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马丁靴,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个鬼地方的生态环境。

 

刚准备跨警戒线的时候不出所料的被两个辅警拦了下来,毕竟夏油杰又没有制服,又不挂证明。不过很快他就从手机里翻到了夜蛾发来的文件。

此文件上镌了个红色的戳,长得有点眼熟,又不太好确认。两名辅警不敢懈怠,便转头去找领导,夏油杰就见怪不怪的在原地等。

 

特查处勉强也算个警局的附属部门,大概就是所有人力不及的特别灵异事件几乎都归特查处接手。

当然,这种见鬼的灵异事件也不算多,毕竟特查处连算上三个新来的实习生,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特别行动组。

 

鬼灵一般生产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以及各种阴差阳错的五行内,或许还有生人之怨,死人之恨,天时地利人和。往往部分鬼灵产生后会自我超度,而部分便开始影响人类的日常生活。

而更大部分的特级鬼灵便会拥有所属自己的善恶观念,有意识,成人形。

 

这点善恶是非的念头便会决定他们是苟活于人世,还是蚕食人类。

鬼灵最终会被咒力净化,最终超度为魂灵——这些超度的工作一般就靠特查处来解决。

 

总之宗旨约莫就是解决不了就灭了,能净化就塞进他们处长的魂灵瓶里。当然,见到鬼灵这种东西也是需要拥有咒力,总之特查处的诸位哪怕咒力不同,但最起码的要求便是“看”。

 

红戳戳的作用来的飞快,很快刑侦队的小组长就走了出来。警官长着张刀削的脸,肃然的面孔不苟言笑,他对着长相年轻,甚至有点年轻的恐怖的夏油杰伸出了手,示意对方自便。

 

现场情况实际上相当混乱,夏油杰带着鞋套拉高了警戒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尸块,鲜血,脑浆。陈列铺了满地,血液已是半干,内脏的碎末混着已经干至粘底的血,每一步都仿若深陷泥沼。

腐臭和下城区特有的环境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夏油杰面色不变的弯腰,带着一次性手套准确的从一地“泥浆”中的皑皑白骨里扯出了两快碎片。

碎片呈菱形状,正中心开始围跃着点漆黑的火苗。火苗无光,无风自燃,这点漆黑像是混着了幽冥里最纯粹的黑,但又不同的是这点黑是脏的,浑浊的让人闭眼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这是鬼灵被撕裂留下来的碎片。”家入带着手套口罩和透明的物证袋伸到夏油杰面前,示意对方把东西放进来,“颜色有点奇怪。”

塑料袋是特质的,密封口上攒了层火,菱形片刚落下去,那层火就围住了两块碎片,似是在保护这层薄如蝉翼的袋子。

 

 

夏油杰把手套扔在残破的地面上,借着残阳余晖从口袋里摸出了盒烟。烟盒是软装,包装壳被压的很皱,大概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夏油杰穿的还是两个月前那个口袋里塞了根橘子棒棒糖的长风衣。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拎了根烟出来问硝子借火,然后这两位就像久逢甘霖的瘾君子对着吞云吐雾起来。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家入提前打了个招呼,拎着物证袋就回去找灰原鉴定了。而刑侦队除了零散几个还在犯罪现场守着警戒线的人员,只剩下在雾蒙蒙天气里亮的红蓝警灯,这点灯看久了一边让人觉得晃眼,一半又觉得安心。

大概街坊邻居都知道下城区的角落里死了个人,死人常见,但是死状如此惨烈的着实不多,也因此今天晚上的下城区格外的安静。

 

夏油杰借着火光在黑暗里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胸口的魂灵瓶掏了出来。

 

菱形宝石清脆的撞击过后,一团漆黑的“帐”以夏油杰的脚底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蔓延,形成了一个直径数百米的圆球形包围圈。这片漆黑的光很快就遮住了天空,建筑,空气流通都被阻断在了这一方天地,像极了独立开辟的地狱。

 

“开始了。”夏油杰扔掉了烟蒂,从墙角干净的空调外机上支起来了身子,他的声音极低,像在喃喃自语。

 

特查处惯有的习惯就是在搜查的同时要使用“帐”来阻绝普通人类的视线,虽说这东西的存在普通人也看不见,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东西都看不见,为了防止出现突如其来的高空抛物,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

 

夏油杰一向把帐放的规规矩矩,大概。

 

“追魂拘魄,吾为封灵。”伴随着眼睛的闭上,剥夺了视觉导致鼻端的腐臭味更加明显,夏油杰将咒力凝聚成一道绸缎似的光线,灌在视网膜上。

魂灵瓶里冒出了一簇红色的火,火焰很快就化作了一只无头的魂灵。被净化的魂灵还会保留着生前恶鬼的模样,但他们没有自主意识,听从调令。

 

“查。”随着夏油杰的一声令下,这只魂灵像烟一样在原地蒸发,伴随着魂灵所及的世界,清楚的像影院电影播放画一样呈现在夏油紧闭的双眼面前。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鬼灵不论大小强弱,但凡存在过便会裹着残秽的痕迹,而这点残毁在夏油刚刚启动的搜魂令下是无所遁形的。而现场只有微弱的两道残毁——物证袋里那两片碎片已经可以很好的证明。

那么是谁撕裂了这些鬼灵呢?要知道,撕裂就类似于吞食,而吞食就意味是同类,而同类却没有留下残秽。

 

这是个诡异的莫比乌斯环。

 

死循环。在夏油杰皱着眉几乎要夹死一只蚊子,准备闭眼再来一次的时候,从一开始就因为怕被弄脏衣服而始终飘在半空中,蹲在一边凳子上的白发鬼出了声。

 

“也许你弄错了方向。”他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离地还有一尺的时候悬在了半空。五条悟伸出他苍白的指节,一簇幽火自下而上缓慢灼起。

那是长夜里烧灼的光,蓝色在他的指尖跃动,随即很快就被火芯里渲染的金色替代。像墨被滴进了清澈的水中,渲出大片的金。伴随着火焰的出现,周遭纯粹的黑暗里萦进了光,像是漆黑的无边地狱骤然坠入了神灵。

 

夏油杰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在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竟真觉得这只鬼像个落难的神明。不过很快他的视线就被突生而起的变化吸引了,两道微弱的漆黑的残秽,自魂灵瓶中亮起的五彩光芒,还有夏油身上咒力的红色——这一切都被五条悟手中燃烧的烈焰具象化了。

 

很快,夏油就发现了角落里的一团灵魂残留。这团灵魂呈人形,漆如墨中却混着蓝金,夏油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不过显然,五条悟没有准备让他有评价的机会。他挥手灭掉了指尖焰火,把两只手塞进了宽大的袖管里。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夏油杰,很快就飘到了他的身边示意对方:“我想吃你口袋里的糖。”

 

“刚刚那个是搜魂咒吗?”夏油杰回过了神,“有点眼熟啊。”

 

白发鬼灵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闻言摸了摸下巴茫然的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刚刚突然好像有人提醒我,然后就突然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一样下意识的做了。”

 

如果家入硝子现在尚还留在此处,一定会发现不光是五条悟,连着夏油杰刚刚通红的咒力上都附着着蓝色,而这蓝色与他生前苍蓝的瞳色一模一样。

 

夏油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糖块,手快于脑子的熟练剥开包装纸。五条悟伸手穿过他的手指去拿,后者猛然发现他的手指指尖冒着点黑色。

但当他把手收回去的瞬间,这点黑色又莫名的消失了,白发鬼白色的手指上完好无损,拿着白色的棒把糖块塞进嘴里,惬意的眯着眼睛,像是一只餮足的大猫。

 

不过很快这只猫就被夏油杰转头就走的架势搞楞了:“唉你等会,夏油杰!你不查啦?”

“我觉得我们要相信科学。”夏油杰头也不回的收起了帐,出去找现场辅警说明情况了。

 

“?”白发鬼在原地愣了好一会,直到山海相错的窒息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他才想起来追着夏油杰离开的背影跑去。

 

 

 

 

03 浮梦

 

“所以你的相信科学就是来看监控?”五条悟咬碎了嘴里的糖块,结晶在唇齿蔓延的“咔嚓”声在漆黑空旷的只剩下两台老旧电脑的监控室内非常明显。

下城区的地区监控室内显然不可能有警局情指大厅的待遇,几十个LED屏的大屏幕显然不可能存在,夏油杰庆幸要不是换了管理员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定连个监控都找不到。

 

十分钟前夏油杰假借着丢了猫的理由,又着急又可怜无辜的和监控室大妈难过了好一会,大妈一个心软,看着这可怜的年轻帅小伙,打开了监控室的大门示意他们自己找找。

谁让他出门不带警官证,又懒得回局里找,只能动用这张中老年杀手的笑面虎脸,以色侍人。

 

“既然是活人,那么摄像头比搜魂咒好用多了。”夏油杰动作熟练的拉着鼠标,依据报案人提供的时间线和家入现场勘查给出的死亡时间判断,面不改色的开始调整监控时间。

 

这破电脑速度可太慢了。

 

在等待这台旧电脑反应的漫长时间内,夏油杰看了眼从刚才开始就坐在电脑桌上把玩着被他生生咬出了一个牙印的棒棒糖的白发鬼,大脑却不自觉的回想起了十多分钟前那一幕璨金。

老式电脑的风箱声呜呜呜的响,夏油杰显得无趣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还在试图把那根棒研究出花儿来的白发鬼搭话:“你怎么知道摄像头这种东西的?不是失忆了?”

 

“?”很显然五条悟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伸手拍了拍桌子,在脆响中说,“拜托,我只是失忆,我不是失去了脑子。”

 

夏油杰很想翻个白眼跟他说,拜托,就算你失忆你也很不正常,我就没见过哪个鬼跟你一样神志清醒喜欢吃糖,魂灵瓶无效,还能莫名其妙用改装版搜魂咒的。

 

——但凡我要是没发现你不能离开我太远,你不能进魂灵瓶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让我想办法把你超度掉了。

 

不过“呜呜”转着轰天巨响的风扇终于带动了电脑显卡,监控开始顺着夏油杰想要的地方缓慢播放,于是夏油杰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调整了视频倍速开始看了起来。

五条悟定然是太过无聊,他撑着凳子看夏油杰翻了三分钟的监控,很快就被这千篇一律的屏幕默剧无聊到了。于是事情当场就发展成了他趴在了隔壁的凳子上睡觉。

 

他是被夏油杰拎着手机戳醒的,醒之前他尚还在做一个梦。

 

梦里裹着一层浓稠的黑色,而他像个无情的旁观者,一幕幕碎片从他眼前划过,最后在他茫然的伸手去触碰的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而借此机会,鬼灵发现自己竟然能视物。

 

于是他赤着足在满地的玻璃碎片里行走,碎片很快就划破了他的脚。

他还有血液,有痛觉,像个活人一样。

于是他一步步的走,剧痛和鲜血像是朝圣者虔诚的脚印,在罪孽的血海里踱步而行。

他在碎片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长发,苍蓝色的眼睛,于是很快他的影子又被滴落的鲜血扭曲了。

 

黑夜来袭,周遭暗无天光云影。地面上的碎玻璃很快就像被磁石吸引拉锯成了一片完整的镜子。而一位与他模样相同的短发青年从中缓慢的走出,黑衣黑裤——青年的眼睛似乎和他交换了,变成了一片空落的白。

 

“你是谁?”五条悟伸出手想去够他,但发现触摸不到。

 

对方缓慢的抬起了头,那双无神的眼里却窜着火焰的光。银白色的短发无风自起,重新碎裂的镜子在虚空中发起巨响。

咔嚓,咔嚓——

 

五条悟去看他,而青年带着笑回“望”,那点微弱的笑意很快就被纷至沓来的黑暗裹住了,黑白重叠的影子消失在世界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从肩处传来的推力。

 

在意识归于白日,洁白溺于黑暗前,他看到了无声的三个字。

——我是你。

 

监控可以说寻找的非常顺利,夏油杰动作熟练的用手机调取了系统权限录入,这个姿势和动作他非常自然,直到显示拷贝成功的瞬间他才惊觉记忆中根本毫无印象,却有着从灵魂深处带来的熟稔。

 

白发鬼灵趴在桌上睡的极香,漆黑一片的小屋子里电脑的光打在他昏睡的侧脸上,夏油杰觉得眼熟的同时开始脑袋刺痛了起来。他不算蠢,这些奇怪的迹象让他想到了先前硝子提到的名字——五条悟。

 

悟,五条悟,这两者一定有关联。活人死亡后变成鬼灵只有一种可能。

直到被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光刺到了视网膜,他才恍惚惊觉自己正在用一种暧昧又深长的眼光看着一边趴着的鬼灵来。

 

那么你的未尽之事是什么呢,悟。

 

特查处位于市局角落有个独立办公室,游离于编制之内律法之外。夏油杰轻车熟路的从小侧门刷了脸进去,久违的独栋办公楼不大,也算不上小。

休息室办公室设备室消息一应俱全,夏油杰推开会议室的门的时候手里电话还没挂,他正轻声细语的安慰养女,并告知晚上不准备回去了。

 

做警察这一行业的,尤其是特查处和刑侦科,出了点灵异事件杀人命案之后把办公室当自己家睡的情况着实太常见。

 

七海建人大概是被不规律的加班作息惹烦了,阴仄仄的侧脸露了半张在电脑前,眼镜反着光在做数据比对。见到夏油杰进门,倒是一边趴在桌上的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先抬了头。

 

“查的怎么样了,怎么不去找技侦小队。”夏油杰走到了七海背后,半只手撑在椅背上看着批量的数据眼花缭乱的转,“好大工作量。”

“请不要幸灾乐祸,处长。”七海建人面无表情的扔掉了鼠标,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

毕竟从下城区监控拷贝到发过来之后的两个小时内他一直都在盯着这串蚂蚁一样的数据,难免眼花。

 

“部长说了,性质太恶劣,不允许普通人参与。”伏黑惠长叹了一口气,“您有什么进展吗,为什么这次会想到去找监控?”

 

“进展没有,是有……提醒了我。”夏油杰手痒的从烟盒里掏出了支烟,还没来得及说话,大脑里面就开始酝酿出一双苍蓝色的瞳孔。而这点蓝色和门隔壁躺着的那只鬼,一模一样。

晕眩如期而至,等他把分裂的精神自碎片中挣扎而出的时候,虎杖和伏黑已经伸手扶住了他。

 

夏油杰原地怔了好一会,海浪潮水的颜色褪去后记忆破碎的片段似星辰杂乱涌入,又好似蒙了层雾看不真切。

黑发男人在原地缓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把手里揉皱未开的烟扔进垃圾桶,语气似有些漫不经心:“我问你们个人,五条悟。五条悟是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沉默蔓延,让原地等答复的夏油杰忍不住隔着昏暗的光去看他们。

七海沉默的重新坐回了桌前,漫无目的的继续进行数据比对;伏黑惠的半张脸在阴影里面,看不真切,但紧咬牙关导致的腮帮鼓起异常明显;虎杖悠仁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很快夏油杰就看到了他捏紧的拳头。

 

“……行了,你们继续吧,我走了。”夏油杰在原地用目光扫过三位表情各异的人,突然从喉腔蔓延出的痒意都抑制不住颤动心脏里绵密的麻木,他惊觉这样的表情和一个多月前硝子以及夜蛾的表情竟如此相似。

他想抽烟了。

 

五条悟真的和自己只是普通同事吗,那只鬼到底是什么。

 

夏油杰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到了外间休息室,叼着烟却发现某只鬼正扒拉着他的枕头把自己蜷成一团,睡的正香。

屋里的白炽灯晃眼的照,蓝金的火边缘都被无端的照到发白。白发鬼灵的长发散了大半张床,鬼灵的脸是没有常人的红晕的,苍白的像个脆弱的人偶。

而夏油杰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穿过了对方熟睡的侧脸,而周围蓝金色的火焰在他们想触碰的地方燃烧。——这太奇怪了,有那么一瞬间,夏油杰竟萌生出要去抱他的想法。

 

隔山隔水,隔过这一片山海相逢。

 

 

 

04 遗物

 

特查处的行动力和技术支持显然全都在仰仗七海建人和半吊子的伏黑惠,进度慢的像蜗牛蠕动。为此夏油杰三番四次跑去夜蛾办公室申请,让技侦部门安排人员来协查,被夜蛾正道面无表情的拒绝了。

 

为此他们还大吵了一架,以夏油杰被单方面堵回来为结局。

 

“老师,部长大人。”连续第三天留宿特查处的夏油处长已经开始非常不耐烦了,“按照七海和伏黑的进度我们一星期内都别想睡个好觉。怎么就不能找技侦了?公安部门的保密条例都是摆设吗?”

夜蛾正道靠在椅子上,他面前的文件散了大半张桌子,都不是什么大事,他抬眼看着自己得意门生的眼睛里都布满了红血丝,骇人之余又疲惫,不过拒绝的语气斩钉截铁:“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您给我个理由行吗?”技术不支持从技侦队调人协查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夏油杰想,之前多少案件都是找的技……找的都是谁啊?

 

“够了,杰。”夜蛾正道似乎非常疲惫,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别再牵扯到其他人了。”

 

“……”

 

出门的时候夏油杰正看到硝子叼着未燃的烟靠在门边和白发鬼灵说话。女人黑眼圈下面有一层淡淡的青黑色,眼角的美人痣在灯光下非常晃眼,而对面那只纯白色的鬼笑的却更加晃眼。

看到了夏油杰出现后,家入把目光从五条悟身上移了出来。她的声音沙哑:“碎片有结果了,两只很低级的鬼灵,身上生魂的气息我和乙骨试了很久,追查不到。”

白发鬼则咬着糖飘过来,一句杰还没说出口,夏油杰手腕上的咒力线亮了一下,很快红色的能量就从头到脚的裹住了面前的鬼,让他定在了原地。

 

咒力连接相当于一个契约,倒也不是主从类,但是夏油杰作为“契约”发起者,暂时屏蔽面前这只鬼的魂火感应几分钟还是没有问题的——并且这种流逝鬼灵是感受不到的,而这只白发鬼灵没有视觉,在一切都被屏蔽的感官下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五条悟是谁?”夏油杰几乎是卡着时间开门见山。他没由来的一句话和一顿操作不过瞬息,直接打断了家入接着想说下去的话。

 

家入硝子的手一抖,她背着光望向夏油杰,又觉得对方脸上的表情如此熟悉又陌生。她看了良久,寂静的空气里像在长风呼啸山雨欲来,最终她还是败在了夏油杰皱着的眉与一边飘着的白发鬼灵身上。

 

她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原地一动不动的白发鬼灵,对夏油杰说:“那你跟我过来。”

 

夏油杰沉默的跟着家入七弯八拐的顺着回廊走,最终的目的地停在了一间采光很好的无人办公室前面。

夏油杰对办公室前面缀着一盆散尾葵倒是有些印象,但是记忆中又似乎并未进出过这个地方。

 

散尾葵宽大的叶片几乎能触摸到天花板。察觉到了夏油杰的心不在焉,恢复了正常的白发鬼反而没打扰他,他用白色的眼珠“看”了一眼夏油杰,径直走到了隔壁的会议室里。家入则低着头在花盆里挑挑拣拣的翻了会,捞出了一根红色的绳子来,末端系着把钥匙。

 

她也没动手,只是牵着绳子拎出钥匙挂在叶片上。

 

“你自己去看吧。”这是家入硝子拐进旁边会议室前的最后一句话。

 

金属钥匙入手寒凉,夏油杰注意到钥匙的尾端还悄悄系着一个繁琐的绳结——这倒是和他自己的钥匙上一模一样。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把红绳从泥土里拔出,打开了大门。

 

伴随着大门锁眼的“咯哒”轻响,门开的很快。

 

办公室在二楼,深红色的窗帘把光遮的一丝不漏,夏油杰进门先是扯开了窗帘,那是四扇巨大的落地窗。办公室被打扫的很干净,桌上的名牌前卡着个前缀——特别顾问:五条悟。

 

夏油杰很快就看到了整个屋子里面最显眼的小箱子。是个瓦楞纸板的箱子,被十字状封住箱口,孤零零的放在沙发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拆箱的时候夏油杰没由来的心跳如擂鼓,拆开箱时却又愣住。箱子里只有非常简单的三样东西,一张夏油杰的照片被相框压在底下,一罐玻璃瓶装的各色糖纸,下面已经有一半变成了细小的千纸鹤,还有一本空白的日记本。

 

大概是预料到了夏油杰没什么好看的,家入大概只是去隔壁会议室抽了根烟的时间便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这些都是什么?”夏油杰哑着嗓子抱住这个箱子,先前那些破碎茫然的碎片似乎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大脑里,依旧隔着层山海和水雾看不真切。

 

“如你所见,这是五条留下来的东西。”家入插着兜走了进来,“他不是警察,按照俗话说他本来应该就是个传闻中的大少爷。不过巧合,他是五条家的人,你非要把人拐到这里来做顾问,夜蛾老师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老师不想再找技侦处的人了吗,很简单,因为以前的技术处理都是五条来的。”

 

“现在他死了。”

 

世界轰塌,雷鸣在他的大脑炸响,顺着大脑崩响的还有神经性的窒息疼痛。家入最后三个字说的不重,甚至可以说几不可闻的呢喃,却仿佛惊雷落地,回响万千。

 

他见到了冬雪白日的幻境,苍穹覆雪的流光,他握住的手带着汩汩血流,而火光与烟尘却在鸣笛声中淬炼。

他听到了几不可闻的笑声与低喃。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如此清晰又遥远。

 

我爱你。

 

“喂,夏油杰,醒醒。”苍蓝火光透体的寒凉覆盖了大脑里的温热与粘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白发鬼灵伸手去碰他,他们的身体交融,五条悟大半个身子都在他的身体里,心跳加速,焰蓝与璨金充斥着视网膜的每一寸角落。

 

但此间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永恒的“无限”,于来处来,至去处去。

 

……………………

 

耐心地等待是每一位猎人的必修课,夏油杰从休息室醒盹踏进主会议室大门时,五条悟正一把从伏黑惠递过去的盘子里准确无误的抓出一个雪白的糯米团子。团子又白又软,跟他的脸倒是无比般配。

只要你能忽略他一口一个不带停的动作的话。

 

鬼灵就不会糖分超标的吗?

 

不过前者显然也是在做正事的,七海建人显然被折磨的浑身上下都是低气压,半框眼镜下青黑的颜色已经快赶上了三天没睡好被来回折腾的辅助员伊地织。

五条悟葱白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非常有节奏,他眼睛上重新缠上了绷带。

 

电脑自带的投影非常清楚的呈像在雪白的墙壁上。

 

伏黑惠和七海建人头疼了三四天的数据在他的指下乖顺的像个孩子,顺从的把自己一点点解谜变化成大家所想见到的模样。

 

“行了,完事了。”夏油杰进门的时候大概在做收尾工作了,没过几分钟五条悟就扔掉了手上的鼠标,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啃掉了盘子里剩下的最后半个白团子。

 

实际上五条悟最近一直在做梦,虽说身为一个已经完全超脱于常理之外的鬼,做梦这种事情已经堪称诡异。这不一样,反正在他身上更诡异的事情还有许多。

 

他在半梦半醒的梦里,漆黑的眼前似乎依旧在放几日前被夏油杰打乱的那个梦境。梦境里那位浑身漆黑的盲眼青年并未出现,而他本人却完美的带入了这个角色。

于是围观的话剧变成了亲自参演,不能视物变成了能看透世间万物。从中错杂的浓烈情绪,注入在他不甚清醒的大脑里,让他茫然失措。

 

鬼灵没有情绪,所以他无法体会七情六欲,这点哪怕这只鬼叫五条悟也不例外。

 

“早知道这样就早点叫五……来了。”伏黑惠的话音卡在奇怪的地方,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好在音节相同,诡异的停顿只是石沉大海,未掀起半点波澜。

 

一则大概是夏油杰最近满脑子都在顾虑那个箱子和那些朦胧的记忆,而五条悟则满脑子都是那个绵连不绝的诡异梦境。

而二则就是其他有心的听者心情大概都和他一样复杂,从几天前家入硝子面色奇怪的回来告知五条悟变成了鬼灵开始,再到亲眼在特查处看到两个茫然不识的人后。

 

时隔几日也足够他们收拾好情绪缄默不言。

 

“嗯哼。”很快被夸的白发鬼灵尾巴就翘上了天,挡住眼睛却没办法遮住他洋洋得意的声音,“多亏你们这几天把数据都整理好了,后续的操作一个编程就可以解决。”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快夸我快点,的调子,像只晃尾巴求夸的白色大猫。

 

夏油杰忍俊不禁的走到电脑前面,隔着空气去摸他的脑袋:“悟好厉害。”

大概是五条悟这三个字接连不断带来的刺激太大了,导致夏油杰干脆放弃了思考他身上存在的各种不合理性——反正眼前最重要的是把这位不知道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奇怪的物种的家伙揪出来,然后解决掉,其他一切的浮云大可尘埃落定之后再做思虑。

 

来日方长嘛。

 

而显然此刻看着洋洋得意的鬼灵侧脸的夏油杰,并没有意识到“之后”这个词是多么渺茫。

 

 

 

 

05 贪欲

 

根据那只技术比特查处所有人加起来都靠谱的鬼灵解码,他们的目的地在下城区废水河的污水管道内。

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城市下水道。

 

对于这位犯罪嫌疑人的选地审美,特查处一众人员从处长带头,都深感无法恭维。先前是稠腻的血和垃圾四布的街头,当下是错杂的下水管道与废弃化工厂横流的污水。隔着监控屏幕都能感受到流水洋洋洒洒的顺着汇入河流,而后又被旁侧安装的多个污水清理器净化返还。

 

抓鬼这种事和正常警部的特别行动显然不同,没有规整的制度,不需要提前部署。夜晚是鬼气最重的时候,当太阳下落后的无边黑夜,正适合鬼灵的行动。

 

下午四点一刻时,五条悟和夏油杰在下城区的角落下了车。此刻天色尚早,夏油与虎杖伏黑钉崎三人约的是晚上七点,因着夏油杰回家拿了趟东西,所以干脆直接先行到了此处。

 

他们一路沿着城区的河岸堤坝走,走过了石头堆砌的工业区之后反而是一片绿色的野草地。这边一块大概已经属于下城区的边角处了,野草颇有野火烧不尽的味道,长得又长又密。

 

烂石砌的栏被草地里的水分泡地长满了青苔,五条悟随地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干脆利落的拍了拍,拢着袖子坐了下来。

 

春归,夏日即将来临的日子里夜晚到的总是格外的早,此刻暮色已至,残虹余晖落了一地。五条悟走的快,夏油杰则是在边走边翻手机,此刻他们距离的已经有些远。晚风吹的有些大,而五条悟坐在斜坡顶上干净的石块堆里,凭借着魂火很快就能感受到那快错杂的下水管道。

 

“见鬼,好赃啊。”某只浑身雪白的鬼灵坐在岸边的草地里朝着来路喊,“这真的不会造成水污染吗?”

“?”刚看了眼手机的夏油杰奇了,“你还能知道什么叫水污染吗?”

 

“这很奇怪吗!!!”五条悟隔着晚风朝着他吼,风吹得声音破碎,声音又回荡在了空旷的地方,“你在看不起谁啊!!!!”

 

“哪里都很奇怪!!!”于是收起了手机的夏油杰同样隔着风朝他吼了回去。

 

坐在五条身侧的夏油杰习惯性的点了支烟,尼古丁辛辣刺激的味道透过鼻腔和气管钻进夏油杰的大脑深处,这点气味增加了多巴胺分泌的速度,让他骤然清醒的大脑中突然萌生了点异样的勇气和想法。

于是他侧过头去看雪白的鬼。他赤着足,残霞的金红把他的白袍渡成了同样的颜色,而周遭围绕的蓝金又璀璨亮眼。这点瑰丽大自然富裕的美丽与他自身所带的光,倒不像个阴森森的鬼灵,像个落魄的神。

他晃动的脚踝处系上的红绳映在夏油杰的视网膜上,是他浑身白雪里唯一的颜色。

 

照例熟悉的晕眩不过瞬息,夏油杰闭着眼缓了一会后问他:“你有恢复一点记忆吗,悟。”

 

“嗯?”白发鬼灵似乎没料到他的问题,或者说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询问,他在残辉里撑着脸,异常的坦诚,“自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在做梦。很混乱,你要是非问有没有想起来一点,那也算勉强有。”

 

一句话只要开了口,后面就好像就会异常的水到渠成。夏油杰的话几乎是嘴巴动的比脑子还快,他听到自己笃定的说:“和我有关。”

 

“你好自恋哦,杰。”白发鬼灵听完之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也不知道他说的话真假,但是语气里从灵魂深处带着的抱怨和撒娇都显得格外沉重。

于是五条悟就带着这样的语气转过头来“看”他:“我是鬼灵吧杰?”

 

夏油杰捏着烟的手一顿,他也抬头去看他:“你是。”

 

“我的梦和我说,鬼灵诞生于人类死时尚有未竟之事,理应残留相关的记忆。”

 

白发鬼突然正经的半张脸里似乎生出了另外一个虚影,层层叠叠的看不真切,仿佛印刷重影的字体,叠交错杂。

夏油杰却透过他看到了形容狼狈的自己,孤身一人在海面行走,寻找一颗沉入深海的星星。

 

“那么你的未尽之事是什么呢?悟。”

 

夏油杰的话好像唰的一下打开了什么潘多拉魔盒的开关。

白发鬼他神色茫然的在原地站着,话是从他的唇舌里透出来的,但是他的神情却茫然的像个无辜犯错的孩童,不知所措又失落的萦绕在周遭。

 

“我和梦里所有的鬼灵都不一样,可以触物,五感除了视觉健全,我甚至可以使用咒力通灵,记得搜魂术,大概也能超度。”

“我和正常人类完全一样,除了无咒力者看不到我之外,唯一的特别之处是我碰不到你。”

“哪怕是'五条悟'这个名字我毫无印象,但也能大概猜到我就是他。”

 

“但是我也不是他。”

 

谈论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落日只余一块挂在山霭云雾的居隅一角。夏油杰的大脑就像是抽不出线头的麻团,他解不开那束缠绕的乱麻,但他却看到了“五条悟”。

 

人心是妄念,贪欲和阴谋的污地,梦想的舞台,丑恶意念的渊薮,诡诈的都会,欲望的战场。*

欲念丛生的瞬间不过是自放纵的心脏处破土发芽,藤蔓顺着颤动的心室,沿着血管蠕动,搅进大脑里叫嚣。

这一切都以心跳加速为起始,体温上升为过程,以残留的欲望本身为结局。

 

烟头的火早就灼到了手指,夏油杰不肯松手,就好像他此刻盯着面前鬼灵隔过山海见到的另一个人,他不愿挪开重影的目光,放弃晕眩的思考。

他依旧不记得,大脑中也无拨云见日的清明。

 

但是他的心脏和四肢,他的本能与欲望,都在这靡靡鬼地里叫嚣。他伸手去碰他的侧脸,带着无法名状的欲,带着无处安放的贪念,带着抵死缠绵的爱。

 

——我想抱他,想吻他,想占有他。

 

指尖透过灵体,皮肉擦出火焰。

 

也许我知道他是谁了。

 

我爱他。

 

 

 

 

 

06 “重逢”

 

夏油杰和五条悟喊了个车,花了十五分钟回了下城区,理由是时间还早,肚子饿了。

 

当然,这应该很合理,人是铁,饭是钢——这年头连着鬼灵不吃东西都得开始喊快要饿晕过去了。

拜托,少爷,您还记得自个是只鬼吗?

被强行吵着往回走,懒得完全不情不愿不想动的夏油杰默默翻了个白眼。

 

走的路上这只有点蛊的鬼灵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刚才半失魂半迷惘的样子好像不是他。

正常状态是指什么呢,就是沿路像个大型好奇宝宝一样扯着夏油杰问东问西。后者尚还未展开的头绪以及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的脑子,被这只烦人精吵的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他干脆放弃了思考,于是事情发展变成了两个烦人精开始了一半说话一半吵架的气势。

 

但凡夏油杰要能摸到这只玩意儿,不要惊讶,一巴掌绝对已经上去了。

 

下城区吃的东西种类不太多,临近下班的点,再往前走人就越来越多了起来。

一路沿着荒郊走过来和这只幼稚鬼吵架的夏油杰,为了防止自己被当成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在看着前面越来越多的人之后,他扯了扯手腕上的咒力线示意对方正常点,闭嘴。

 

煎饼摊在下城区异常受欢迎,理由充分,便宜,便携,迅速。除了沿路吃容易影响一点城市市容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反正夏油杰不太在意吃的是什么,路边摊和五星级对他来说也就是个填饱肚子的吃食。

 

葱花和鸡蛋的香气在铁板上被热气蒸腾起来,夏油杰硬着头皮听旁边的鬼灵喊了三遍:不要葱!差点耳聋目晕没听清楚摊主说了什么。

拳头硬了,可恨自己碰不到他。

 

他的大脑里突然蹦出来了食谱,嘴巴比脑子还快,按着报了一连串的要求。报完才想起来回神拍了拍脑子,他一边想刚才的要求,一边在内心吐槽五条悟到底是多喜欢吃甜。

 

拎着两个饼刚刷完码付完钱,夏油杰刚放进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叮叮当当响了起来,不过很快就停了。

 

五条悟看夏油杰左手拎着两个饼,右手拎着罐可乐,贴心的要伸手帮忙分担掉点东西。但周围人多而杂,四周声音极吵,五条悟张嘴说的话被揉进了嘈杂人群中,随后随风飘散。

 

为了防止第二天出现“浮空飞饼”这种灵异事件让夜蛾部长继续头疼,夏油避开了鬼灵伸出来的手,带着他七弯八拐的走到了一个巷子里。

 

夏油杰的脸色不太对,五条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前者已经盯着刚从口袋里拎出来的手机屏幕,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过去了几分钟。

五条悟凑过去“看”,手机屏幕上是个未接来电,备注姓名:悟。响铃1秒。

 

夏油杰见到这条消息时大脑有过一瞬间的空白,白发鬼灵尚还在他身边飘飘忽忽的跟着,打开手机后莫名蜂拥的恐慌感让他在某个瞬间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脏加速跳动,血液流速加快的声响。

 

是我猜错了吗?夏油杰第一次从内心深处萌生出了迷茫和自我否定。

 

“叮——”

 

手机又响了一声,本来漆黑的屏幕骤然亮起的光在漆黑一片的巷口分外醒目。

 

未读信息1条

发件人:悟

杰,我在这里等你哦。

 

人类一但开始对事物怀有主观意识的猜测,就代表总会揉上一层有色眼镜来,一个小时前的夕阳暮色下他尚还见着身侧的鬼灵越看越是欢喜,现下又被突然“复活”的短信打个措手不及。

 

夏油杰大概花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把他大脑内部各类冗杂的信息整理了一下,当然,更多的一部分花在了整理他茫然的情绪上。

 

照着硝子前几日的说法,五条悟的尸体和随身物品都被带回了五条家的私人墓地里面。而五条家作为一个表面上是个财阀,背后却孕育着世代传承的“六眼”的家族,显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那这手机是哪来的?

 

所以此番对面姓甚名谁是个什么玩意儿尚且不清楚,连带着是人是鬼还不知道。

但夏油杰站在水深火热的温凉夜风中,那点从身体和大脑本能反应里面回响的声音正在他的耳鼓膜处呐喊。

 

去吧——追上去——你要的答案就在此地。

 

*

 

夏油杰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理应是立刻联系特查处,让灰原帮忙调查。现在不过刚过五点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如果速度快,完全赶得上。再者就算赶不上,他只需要在相应地方放好“帐”,插翅难逃。

 

但他最后只是给家入发了条消息,随后带着鬼灵重新走到了刚才的荒地上。

 

去吧、去吧、朝着黑暗中寻找你的光明吧。

 

五条悟一路上话不少不多,但是有些恍惚。方才的信息他看的真切,钝痛的触觉又从他的大脑蔓延——不该如此,不该如此。鬼灵没有情绪直观的体验,这像极了从灵魂镌刻处泛滥的疼痛到底从何而来。

 

他们走到地下水河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基本上暗的看不清了,为了谨慎,夏油杰打开了魂灵瓶。

伴随着琉璃七彩的光线蔓延,夏油杰脚底起始的“帐”裹住了方圆十里内的视线。

 

“这么大范围的帐,你确定没关系?”鬼灵飘在他的身侧,身上瑰丽的蓝金色鬼气又开始似是烈焰般重新烧灼了起来。

 

“帐”之下,所有魍魉魑魅皆无处可逃。

 

“没关系,这消耗的一大半都是魂灵瓶里魂灵牵系反馈的力。”

 

为了谨慎起见,下午夏油杰回家拿的东西实际上便是他后腰处别着的一把枪。枪很小,银色的金属被魂灵瓶的光染出了七彩色,从枪托起始,被夏油杰堪堪握住。

 

但这里面的子弹悉数皆由家入硝子的咒力捏成,作用只有一个——净化。净化生魂,净化污秽,净化亡灵。

 

下水道里的空间勉强倒还算宽阔,大概有两米高,周遭隔上一段还有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在闪。这个白炽灯的光线晃的人眼睛疼。

恶臭和脏污是其次,夏油杰一边走在潮湿边缘的干涸处,贴着墙根缓慢前进。他顿了顿,站在原地刚捏出一个手势,就被他身边的鬼灵扯着咒力线条拉成了另一个动作。

 

白发鬼灵皱着眉:“别用搜魂咒了,你忘了吗,什么都查不到。”

“你闭眼。”他站在原地顿了顿,随即伸手扯住了夏油杰胸口的魂灵瓶。

 

这下是真的蓝金色的火焰在燃烧了,周遭浑浊的空气在火下吞噬,扭曲,但夏油只觉得胸口一阵凉意。伴随着鬼灵敲打瓶子的清脆声音结束后,对方示意他睁开眼睛。

 

视网膜前仿佛被装了什么红外线的透视组件,地上的残秽,污浊空气上流通的咒力,还有远处一团漆黑里亮着蓝色的灵魂。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个三维的平面透视图,骤然通过夏油杰视物的眼,浮现烙印于他的大脑,甚至心随意动,便能捕捉到咒力残余的味道。

 

很快夏油杰就发现身侧鬼灵身上的咒力残秽与甬道深处的有些相似,但此间更为纯粹和干净。

 

有这这样开挂的平面图指路的存在,夏油杰七拐八弯走得飞快,跟在他背后的鬼灵却有些透明了起来,但心如乱麻的夏油杰并没有发觉。

沿着下水道越走越深,铺面的鬼气则越重。地面的残秽浓度已经臻至了具象化的程度,夏油杰非常难以想象这是与生灵有关的气息。

 

骤然,一团漆黑的东西扑面袭来。夏油杰后退半步,鲜红咒力注入魂灵瓶,巍巍红焰迅速融化成了一条盘踞了整个下水道的长龙。

很快夏油杰就发现他身边的白发鬼灵比魂灵好用不少,虹龙的力量在下水道里面用不太出来,反观五条悟,他轻轻巧巧的在魂灵脑袋上点了一下,腾空飞起。

扑面而来的黑色带起他的长发和衣角翻飞,他只轻轻伸手一指,黑色的火就开始被蓝色包裹,随后开始破碎在他身体的一尺之外,化作星点碎屑。

 

“哎呀。”有一个分外耳熟的声音从被虹龙遮挡的角落传出,“怎么把我带来的礼物给杀了呀。”

 

夏油杰咬着牙收回了虹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与半飘在空中的鬼灵别无二致的银发青年。

 

青年踢了一脚地面上两具残破的尸体,伴随着翻动的身体,夏油杰看到了先前夜蛾跟他所说已被处刑的十年前凶杀案的家属。

尸体上已无气息,生魂死魄,空留一具被啃食了一半的残骸,其他一丝不剩。

 

而此刻眼前的皓月半身染血,瞳色是鲜红似血的色泽,甚至连着唇角与银发上还带着粘稠结块的血液。

 

“五条悟”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一人一鬼,声音漫不经心,形态熟悉散漫,却貌若恶鬼。

 

“终于见面啦,杰。”

 

 

 

07 碎片

 

眼前满身是血的躯体不太对劲,虽说此刻对方模样显然比鬼灵更为恶心,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带着生人的味道。夏油杰通过白发鬼灵借他的“透视镜”,异常清晰的看到了那点蓝金,与他身上格格不入的生者之气。

 

不过他还未撩清思绪,从天而降的具象化咒力已当场轰然而至,同时伴随的还有白发鬼灵恼怒而结冰的声音:“谁允许你用和我一样的脸来做这种恶心的事情的。”

 

他具象化的咒力却在离对方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即便像海水被从中礁石劈开,随后咒力朝着两边分散。

伴随轰隆巨响,很快五条悟的咒力就将下水道的承重墙轰出了一个大洞。

 

“好凶啊。”“五条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伴着咒力残留在空气中的流动,他好以整暇的抹了抹唇角的血块,随后当着对面两位的面深处舌头,陶醉一般的将指尖鲜血舔舐干净。

这点动作从这个皮囊里做出来实际上就算是染血都是赏心悦目的,但夏油杰只觉得反胃。

 

白发鬼灵显然被他的动作激怒了,伸出另一只手便要结印,却被夏油杰以他先前制止他的姿势以回之。咒力线一亮,他整只鬼都被往后扯了一下。

 

“哎呀,好没意思。”

夏油杰此番动作足够让站在原地的“五条悟”反应到自己的意愿已被对方看破,他脚尖点地轻巧的后退了半步,随后一团光箭便朝夏油杰的眉心射去。

 

白发鬼伸手帮他去档,那道光束凝结的箭却透过他伸出的手直直的射入夏油杰的眉心。

 

玻璃碎裂的脆响在夏油杰的大脑深处轰然响起。那道看不起道不明的雾气终于在光束的击裂后化作万千碎屑,雾气被骤然照亮后缓慢的消散。

大脑信息超载的自我休眠保护让夏油杰眼前一黑,他在失去意识前尚还记得对面前的白发鬼叮嘱一声:“……别碰到他……”

 

*

 

夏油杰见到了春日的早樱。

 

特查处门口有一棵巨型的梦幻樱花树,这点见了十多年的景色夏油杰早就见惯不惯。樱花树边是警局花园绿化的地方,但由于特查处鲜有外人出入,哪怕市领导进出都不会往这地方跑。

于是这个偏僻又不知名的地方周遭还种了厚厚的大片香樟树。夏油杰此刻半个身子正坐在枝丫上,花繁叶茂的树枝下影影绰绰的透出了两个人影。

前半秒还在漆黑脏臭的下水道里对着满脸是血的“五条悟”,显然,后半秒就如此岁月静好的感觉让他有点精神恍惚。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记忆的残片。

 

他飘飘忽忽的像个灵体,从树枝上飘下,早春的天气烈阳不晒,春风恰好。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被母亲牵着手带进了这栋侧门,而他的老师夜蛾正道此刻正在诧异的看着他脖子上悬坠的魂灵瓶。

 

这瓶子与他的灵魂相接,由咒力所化,靠四千魂灵所系。

不可分割——这是他的特殊性,也是被夜蛾推任为特查处处长的理由。

 

夏油杰的记性向来很好,他很快就被记忆里还留有印象的回忆碎片无聊到了,直到另一个人的出现。

年幼的五条悟留着和白发鬼灵一样的长发,穿着比那只鬼小了一号的长袍,但是他那双眼睛却直直的看到了夏油杰的心里。

 

那是比最纯粹的天空还要清澈万般的眼睛,夏油杰在意识模糊间隐约的见过,也见过鬼灵身上瑰丽而清澈的蓝。方才几刻钟前尚还见过不过比起树下那位小少爷脸稍显成熟些的脸,睁着双血色的眼睛。

他从未想到过那蓝色装在这个雪白的人身上是什么模样,如今有幸一见,方得一眼万年。

 

“你好漂亮。”夏油杰听到年幼的自己在树下对他说,“我叫夏油杰。”

“五条悟。”

 

年轻总是没有那么多花言巧语,15岁的夏油杰在树下对着16岁的五条悟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于是此刻27岁的夏油杰靠浮在半空中,失重,花香,阳光,还有那双透亮的眼睛镌刻进了他的心脏。

 

五条悟啊。

 

流放的电影画面骤然定格,铺天盖地的晕眩中夏油杰在内心默念着这三个字,突然竟觉得在这孤单的幻境里生出了细枝末节的勇气来。

 

五条悟。悟。

 

 

*

 

夏日蝉鸣的呱噪让人勘出点半死不活的燥意,但特查处的人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此刻夏油杰还并非是特查处处长,但作为魂灵瓶的主人,特查处难得几人中的一人,堪堪未满16周岁的少年人已经在短短一年的训练中得以单独出行。

 

夏油杰记得这是个谋杀案,正好与先前在下水道内被“五条悟”啃食干净的那具尸体有关。

 

那天他恰巧独自一人去福慧路隧道边的居民区里解决一只鬼灵。

那只鬼灵异常狡诈,狡诈的点存在于他的善于藏匿。夏油杰远远就看到了橙黄警戒线的存在,而彼时夏油倒还规规矩矩留存着随身携带身份证明的习惯。

 

也许是少年抽纸发条的身体长得太过高大,除了一张稍显稚气的脸外,基本上没人能看出来面前身高直逼185的人还是个未成年。

夏油杰是沿着残秽寻至此处的,在和刑警队的交流中得知,现在现场尚还有一位人质被杀人犯绑架在内,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但死前却当场刺杀了一位成年女性,现在带着对方的孩子躲在这片仓库内苟延残喘。

 

记忆出现了断层,夏油杰倒是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所有与五条悟相关的记忆都被模糊化了,而他现在所处的不知是幻境还是梦境的地方,显然是在重演当年的故事。

果不其然,作壁上观的夏油杰眼见着年少的自己落在队伍后面,偷偷摸摸的从魂灵瓶中召出了魂灵。

 

杀人犯恰巧在此刻提出要求,让一位人员空手前往,不可携带任何通讯设备以及强制刀具。

夏油杰自告奋勇,艺高人胆大的走了进去。

 

很快少年就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付出了代价,他看到了对面的鬼灵,隐藏在杀人犯背后阴仄仄的露出了半张脸,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切口,再被针线似乎在缝补破旧麻袋一般的缝好。

那个鬼灵对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而他只来得及操纵魂灵裹住杀人犯手里的小姑娘,就被鬼灵的咒力歪打正着的轰伤了右肩。

 

贯穿伤。27岁的夏油杰坐在仓库内的杂物堆上,头头是道的分析了咒力的伤口切面程度,看着突然暴起的杀人犯挥刀朝他砍来,却在隔空一道咒力的打击下刀锋骤偏,落在他的脸侧。

 

夏油杰对自己的格斗术非常有信心,于是后面就是刑警队的感谢,以及杀人犯走前怨毒的眼神。旁观的夏油却发现了一点奇怪的红色残秽。

 

“夏油杰,你不行。”很快旁观者的视线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吸引了。五条悟靠在仓库门口,往外走的警员们显然都认识这位,于是纷纷点头示意着离开。

咒力造成的伤口在面上不显山露水,直到人都离开,那点泅染的血色才醒目起来。

 

于是27岁的夏油杰眼睁睁看着年幼的自己直直的往下倒,而对面还摆着一副臭屁表情的白发小鬼伸手接住了他。空气失去了流通,开合的嘴唇没有声响,万籁俱寂。

 

夏油杰陷入失重前在空气里听到了自己虚弱又几不可闻的声音。

 

“五条悟,我赌赢了。”

“来做我的共犯吧。”

 

 

*

Stay with lofter


*

 

夏油杰再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片火光里,从骨头缝伸处传来的钝痛让他察觉到了自己这次是作为实物存在于世的。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熟悉的仪表盘,稀巴烂的前挡风,还有被卡在卡车下的大半个车。大概是失血过多以及浑身都在痛的缘故,夏油杰反而神志清醒,他看着破碎的车辆外壳有一半扎在了自己的左胸。

 

“杰,杰。”副驾驶上被他护住的五条悟只是轻微擦伤,但整只手上都是血。夏油杰低头,恍惚发现都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

很快,失血过多的晕眩就让他想要带着眷恋长眠于黑甜的梦里,而浑身是尘土的五条悟正在一声声的唤他。

 

意识逐渐模糊,疼痛如潮水般的窒息逐渐消失,夏油杰死前听到了自己破碎的音节呓语:“悟……”我爱你。

 

但是漆黑并未持续太久,夏油杰再回神,发现自己又重新变回了“旁观者”。他眼睁睁的看着五条悟抱住浑身是血的自己,苍蓝的眼里裹挟的暴雨和火焰震慑住了他。

他恍惚看到了青年眼角落下的水光,重新睁开眼,又空无一物。

 

五条悟看着空气的目光带着怨怼,而重新转到他怀里躯壳上的目光又带着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缱绻。

飘在半空中的夏油杰,眼睁睁的看着银发青年面无表情的把他胸口处致命的铁杆子,一寸寸的扯出。

 

粘稠,鲜红,温热的血,顺着还未冷的尸体上被洞穿的伤口处流出。

 

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五条悟苍蓝色的瞳,夏油杰见他唇角翕动,漆黑的“帐”自四周升起,包裹住整辆已然碎裂的车。

 

这下是真正的火焰在燃烧,烧灼的中心点来自五条悟那双天赐的六眼。

 

那是一片灼烧了整个天地的火,夏油杰想起来了。

 

五条悟的眼睛是五条家世代传接的“宝物”,六眼。

一可看破世间真理,残毁,灵魂,咒力,所有脏污的,神圣的,所有的妄念嗔痴,都无处可逃。

二可逆转轮回生死,以燃烧为代价,施术者可将六眼寄存于对方心口,以此为媒介,以咒力为反转,整肃未散的魂灵,重新粘合,重生。

三可化身为灵,超脱死亡,重立天地,了未结之事。

 

鲜少,甚至可以说后两种方式都是书册的记载,从未有人实施过。但此间种种因果,只有拥有六眼的五条悟本人方才清楚当中玄之又玄的奥秘。

 

半空中骤然恢复记忆的夏油杰目眦欲裂,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片海蓝在烧灼中缓慢的褪色。

夏油杰想起来了,他见过那双眼睛无数的情状,带着星点笑意,蓄着欲望羞恼,裹着泪水与渴望,还有杂乱的爱意与眷恋。

但此间的蓝却如潮水退却,一半沉入了他的心脏,一半化作流光,打碎漆黑的帐,消失在远处。

 

而五条悟的眼睛,正在缓慢的变为苍茫的白色。

 

夏油杰失去意识前,见到了五条悟睁着失去焦点的眼睛,轻缓又温柔的在他唇角落下的亲吻。

 

杰,杰。

 

你看,我抓住你了。

 

 

 

08 封印

 

夏油杰靠在他咒力编织的特殊“帐”内昏睡着。

鬼灵茫然的表情突然带了生气,五条悟大脑里乱七八糟连着做了多日的梦突然就整合成了一道秩序完整的拼图,他想起来了一切。

哪怕他的身体比之先前更加透明了些。

 

五条悟虽看不见,但是突然恢复的记忆让他对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六眼掌控的炉火纯青。这点黑暗于他来说不过只是习以为常。

所以显然这不妨碍他看对面那个假冒伪劣产品的不顺眼,这点不顺眼从他不耐烦的眉梢就快要满满的溢出来了。

 

“五条悟”先前想伸手去抓昏迷的夏油杰,却突然被五条悟拉起的帐从中作梗,右手的掌心被结界锋利的边缘当场切断。他退回原地,甩了甩手。

与飞溅的血液一起出现的是他突然从皮肤组织处重新用血肉构建生长的掌心。

 

“五条悟”歪着头看向对面的鬼灵,用着后者的身躯:“五条少爷好狠的心啊,这可是你的身体唉,我好不容易从你家后山挖出来的。”

 

惨遭挖坟的五条悟眼角一跳,大致上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面前这张脸上恶心的笑太刺目,鬼灵的整个眉目都带着嫌弃的冷意:“别用我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我找了你这只破脑花十三年,你可算是送上门来了。”


“可不是吗小天才。”被叫做脑花的人也不恼,他用着五条悟的躯体扬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语气有大半是在挑衅,“我不光送上门来了,我还和你身份对换了哦。要不是那几只东西不听话,现在我可才是名副其实的五条悟啊哈哈哈哈哈……”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啊。”五条悟伸手,瑰蓝的火焰从他身上的每一寸逐渐压缩至手心,他并起双手,指尖挂了一个印,磅礴扭曲的咒力从中缓慢压缩,连着空气都开始扭曲,破出蔓延的黑来。

五条悟笑的异常恶劣:“既然这样,那只能把你重新打回那个眼珠子的怪物魔方里去了,鬼王。”

 

随着刻意加重的尾音,被压缩成黑蓝色的咒力划破空气,携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而至。空气中还残留着被撕破空间的小型黑洞,但伴随着压缩的光球出现,对面用着五条悟身体的鬼王却一动不动。

 

蓝黑色的光芒撕裂空气,带起破空风声,紧贴着地下道里脏污的水面。水汽很快便被这磅礴的灵力烧的干净,鬼王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就如刚刚五条悟给的第一波攻击一般,蓝黑色的光球刚刚触及,便以身体为起始,分流至两侧。

鬼王伸手轻巧一指,咒力破开头顶,轰出一个大洞,顺着冒出的大洞,还能看见夏油先前特地布上的漆黑的帐。

 

“虽然没有六眼,但是可别忘了你的无下限呀,小少爷。”鬼王轻轻松松的劈开了光束,在满地烟尘中闪身凑到了夏油杰的身边。他伸手想要去触碰五条悟的“帐”,又被一道咒力隔断。

 

“谁让你碰他的。”五条悟脸上的不耐烦已经异常明显。

 

被第二次荡开的鬼王倒也不恼,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昏迷状态的夏油杰,眼底带着无法名状的贪婪:“小少爷,要不是你碍事,我现在拿到的可就是拥有魂灵瓶的身体,不是你了。”

 

“相比起来没有六眼的躯体,你的这位恋人更和我口味哦。”

 

“呵。”五条悟甩袖发出一声嗤笑,“是你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我这具身体的信息量吧。”

 

“也没事,很快你们就会死在这里,而我到时候想用你们谁的身体都可以。”鬼王用五条悟的身体摆出了一个恶劣的笑,排除那双越来越红的眼睛之外,倒是有几分本人的意味。

 

夏油杰深觉自己做了一连串长而无望的梦境,但实际昏迷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五分钟,因而他醒来时刚好两人正在僵持。他贪婪的看着白发鬼灵的背影,伸手去触,被熟悉的咒力流动挡了回来。

背对着夏油杰的五条悟刚准备反唇相讥,咒力被牵动的气息让他闪身凑到了“帐”前。

 

随着咒力流通结束,消失的帐后露出了脸色难看的夏油杰。

 

“哪里不舒服吗,杰?”五条悟皱着眉去看他,虽看不见眼睛,但神色上略带的一点急切并没有逃出夏油的眼睛。

夏油杰近乎贪恋的看着五条悟,纷飞的记忆,还有梦境破碎坠落前那双无神的双眼与现下眼前的白发鬼灵直接重合。

 

“悟……”他伸手去摸五条悟的侧脸,却又被魂体与生灵触碰的战栗与虚无拉回浩荡人间,“……没事。”

 

“喂喂喂,停止你们的叙旧哦。”鬼王附身的五条悟身体上还穿着他平日里喜欢的黑色衣服,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玩味的看着面前似乎久别重逢的一对,血红的光从他瞳孔开始蔓延出血的的雾来,“别着急,很快你们就能去地狱见面了。”

 

“小心点,杰。”五条悟回神扯了扯手腕上的线,伸手把夏油杰护在身后,“无下限。”

 

“我想你还欠我个解释,悟。”夏油杰深深的看了一眼他触碰不了的鬼灵,收回视线的下一秒,魂灵瓶亮起,一只人形魂灵飘散而出。

很快,滔天咒力就形成了一个圆盾的包围。夏油杰的咒力与五条悟的不同,前者是分散开的闭合又包容的盾,后者则是锋利而一往无前的矛。

 

他们如此矛盾,又如此的契合密不可分。

 

从鬼王眼睛里开始弥漫的红色很快就变成了从四周开始升腾的血雾,各处冗杂的咒力似是被强行揉成一团大杂烩,各式各样的怨灵和情绪夹杂其中,光看着就极易引起不适。

五条悟侧身闪过一团咒力,衣袖却碰到了那片雾,于是瞬间雪白的袖口就被灼出了星点黑色。

 

在黑暗中并不太明显,但实际上五条悟的身体正在越发的透明。

 

夏油杰还在设想自己猜测的正确性,如果梦境没有错误……也不可能有错误。面前带有神志的鬼灵显然是悟的六眼所化,而被占有的躯壳仅仅只是拥有了身体自带可避忌一切咒力的无下限。

那么显而易见,面前这只鬼王所存在的目的只有让五条悟的六眼归为己用。

 

所以这只鬼灵绝对不能碰到他的身体,至于其他的账,大可等收拾完这只鸠占鹊巢的东西之后和悟慢慢清算。

起码此刻的夏油杰被自己“挚友”的无私奉献精神气得牙痒痒的当下,还是这么想的。

 

魂灵瓶内重新出现的巨大虹龙很快就阻住了视线,这只魂灵皮甲坚硬体型庞大,很快那点升腾的血雾就被巨大的身躯全然遮挡。

地下道的水流与空气因着方才五条悟盛怒下的咒力驱使,已渐干涸,大概是五条悟身上的火烧的旺盛,以至于夏油杰只来得及感叹幸好外面的帐放的足够大而结实。

 

夏油踏足,顺着虹龙脊背跃上头顶,腕间咒力线一亮,那算不上束缚的束缚便在后者心甘情愿的信任下发挥了作用,下一秒,飘在半空中的鬼灵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虹龙乘风而起,载着两人直浮上地面。

 

随着鬼王的紧随其后,夏油杰收拢了原先地下的帐,转而扩大了更高更大的范围。

 

帐内无白昼,只余黑夜迢迢,足下是细密杂草的大地,空气中的咒力流通浓度达至最高。战况焦灼,夏油控制着虹龙与玉藻前在两侧协助,而作为长矛的五条悟则负责用他六眼所带的特殊咒力进行主攻。

夏油杰的魂灵悉数来自魂灵瓶,这东西就像个大型的收集器,收为己用后的魂灵可发挥他们本身的力量,但却需要依靠夏油杰的咒力前来牵制。

 

夏油杰咒力虽不低,但一下供给给两只魂灵瓶内最强的魂灵,难免分散,而相较此刻,并不用寄托于他的鬼灵形态的五条悟,咒力的输出却越发的狠了。

 

五条悟的咒力是用之不竭的吗?当然不是。起码在夏油杰的眼里,眼前五条悟身上烧起的巍巍火焰几乎已经快让他看不到人影了。

那簇蓝色的火烧得大,他与鬼王在空中对峙,火焰如实质,竟将对面蔓延的血雾烧的嗤嗤作响。

 

“五条悟。”鬼王方才被毫无章法的攻击打的有些凌乱,此具身体内尚存的生气与他的魂完全不融,于是那点细枝末节的影响很快就散的大了起来。代价异常明显,他所控制的无下限越来越不稳定了,堪称随心所欲,当然,随的自然不是他的心。

他堪堪躲过一道咒力,却依然在他的脸侧划过一道血痕。鬼王眯着眼看着身体已经呈现半透明的五条悟,突然了然一般的低头看着正在控制战局的夏油杰,后者神色里的焦急不似假:“你还真好笑啊,为了不让你的旧情人伤心,所以摇摇欲坠也要表面功夫做足?”

 

“啧,脑花,你废话真多。”回答他的是又一道扑面而来的咒力。

 

谁都无法否认,五条家百年难求的天才对无下限和六眼的控制已是无人能及,若不是他的私情,现如今就算是东躲西藏了十三年的鬼王都不敢靠近这根锋芒毕露的矛。

 

“可是那又如何呢?”想通了的鬼王反而放弃了抵抗,他站在原地任由铺面来的咒力刺碎了他的心脏。他用着五条悟的脸,脸侧的血流到了唇角,胸口洞穿的血洞在飞速愈合,于是他贪婪又挑衅的用舌尖将那点红舔舐了干净,“你若找不到十三年前被你失手揭开的‘狱’,你就永远杀不了我。”

 

“有没有人教你打架的时候少放屁啊。”五条悟懒洋洋的假意挖了挖耳朵,在他闪身移开的瞬间,两只魂灵呈现左右包抄之势骤然从三米开外突然出现。

借着咒力线的存在,五条悟轻轻松松的借了夏油的力,避开了风暴中心,转而移到了后者身边。

 

无下限的不可控让鬼王狠狠吃了一个闷声大亏,被虹龙尾部扫荡的超大型物理攻击配合玉藻前的咒力,脑子里一半都在嘲笑五条悟的鬼王被狠狠的击开,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坑。

 

“还是杰懂我。”五条悟勾着眼睛朝夏油杰笑,但他并未撤去身上的火,导致他现在看来像个大型蓝色的火焰人。

 

夏油杰不是太想理他,他的失忆显然就是面前这位干的好事,他现在满脑子还是刚刚跟他妈做梦一样的记忆碎片。

 

“杰?”五条悟稍稍收了点身上的火焰,露出了半张脸来凑到他面前,眼睛还是闭着的——很显然,这个动作让夏油杰心头的无名火更大了。

 

“五条少爷还是别叫我了,承蒙抬爱,高攀不起。”

 

被阴阳怪气的话一刺,五条悟倒是对夏油杰爱理不理的原因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他站直在夏油身侧:“杰在生气啊?”

他也没管后者有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往下说:“那么杰明白当时在车里的时候我看到杰替我挡了一下之后,在我面前咽气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吗?”

 

这下哑口无言的换成了夏油杰。五条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开无下限,当时不过是隔壁城市出差回家,一路放松的在车上聊天,甚至还在考虑休息日该去哪,自然也不例外。

而车祸受伤最严重的一般都是副驾驶的人,夏油杰当时身体比脑子都快,都没动脑,侧身就帮五条悟挡了一下。

 

本能罢了。这下他们谁都说不了谁,谁都一样。

 

倏然,穿天咒力自尚还在愣神的夏油杰脚下钻出,随着地面的寸寸皲裂,满头都是血的鬼王带着五条悟的身体从地面罅隙中钻出。夏油杰反应不及,五条悟伸手要去推他,灵体却生生穿过了夏油杰的身体。

 

完了。大脑空白的夏油杰眼睁睁看着鬼王的手不管不顾的被火焰灼伤,贴到了五条悟的胸口。

 

火焰褪去,此刻夏油杰方才看到他的白发鬼灵身体已趋于半透明的模样,随后便像是被他收入魂灵瓶内的魂灵一样,化作了一簇蓝金火苗。

 

鬼王捧着那簇火放肆的笑,他侧身躲过夏油杰接踵而至的攻击,仰头吞下了火。

 

六眼的特征重新出现在五条悟的身体上,血红色的眼有一只已然重新变作了苍天之蓝。鬼王捂住左侧的红色眼睛,额角尚还带着鲜血,朝着夏油杰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还差一只,很快我就会有六眼和魂灵瓶了。”

 

 

 

夏油杰很难形容三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引发的奇怪效应给他本人带来的影响。

先是尚还在怀疑与猜想,又在下一秒被瞬间推翻,最终本着“秋后算账”的想法,没想到连着鬼灵都因为不查而被对方吸收。

 

“你的未尽之事是什么呢?”

“打开魂灵瓶,用六眼去触碰他。”

 

夏油杰恍惚瞬间,耳边却响起了两道不同的声音。一个是他先前失忆时始终没来得及对鬼灵说出的话,一个是来自他的心脏处,虚弱意识的回答。

 

正方形的“魔方”落在夏油脚下,上面张开了无数只红色的眼睛。随着“眼睛”整齐划一的注视,夏油杰瞬间被困于原地。

 

“用六眼,杰,我教过你。”

 

夏油杰顺着大脑想熟悉声音闭上了眼,此刻他仿佛能见到自己的心脏,火苗簇簇的伴随心跳在跃动,他控制着咒力去碰,摸不到。夏油杰想了想,便抬手去抓。

入手温凉又熟悉的气息让他红了眼眶。

 

火重新烧起来了……从夏油杰的身上一连串的烧到了野草地里,烧到了一丈外站着的“五条悟”身上。

原先志得意满的鬼王突然原地捂住眼睛,哀嚎着跪了下去。“魔方”失去了咒力的控制,自动的放开了夏油杰,变回了原型。

 

夏油杰拿着“狱”,一步步的走到了跪倒的“五条悟”身前。蔚蓝的幽火下,他苍白的脸犹如鬼魅,竟比地上的鬼王更加狰狞。

 

有什么东西被烧出来了……一滴,两滴……

 

像是被烧灼的血液,漆黑中带着红的粘稠鬼气被六眼携带的大火逼出,滴滴落在被灼烧的漆黑的草地上。

 

眼底血色褪去的五条悟转头喷出一口冒着热气的血雾,伸手去拿夏油杰手心的“狱”。咒具入手沉重,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随着嘴唇翕动,古老的音节从他的口中传出,漆黑的光芒重新笼罩这片方寸之地。

 

鬼王避无可避。

 

此刻夏油杰方才见到对方原型,一只长相普通的鬼灵,面相模糊,唯有头顶血染一般的缝合线与破裂办个脑袋露出的大脑格外狰狞。

此刻他正咧着嘴看向站在原地看不清神色的五条悟,在最后一缕鬼气被收到咒具前,露出了一个狰狞而快意的笑。

 

 

 

“帐”正在缓慢的消失。约莫是今日天气不好,夏油杰感觉到了水滴刺入骨髓的寒凉。他站在原地看向五条悟,磅礴的大雨与破碎的帐如同坍塌的世界,同时坍塌的还有他眼中破碎的神明。

 

五条悟没力气站起来了,他摇摇欲坠的跪倒在草地里,被夏油杰伸手接住。大雨落在他的额角,把那点鲜明的红逐渐冲刷成浅淡的粉色。

夏油杰拨开他被水浸得湿透的刘海,那抹红色却始终如一的存在于他的视网膜中心。他心跳如擂鼓,却不愿错开双眼,依旧去看向他怀中的爱人。

 

海蓝的灵魂之力在缓慢消退,五条悟本就死在几个月前的那场大火里,如今这番模样,也不过执念未尽。

 

“悟……你的未尽之事是什么?”夏油杰终于问出了口,他的声线颤抖,水珠顺着他的唇角落下,一时间竟分辨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伸手要去胸口够那个琉璃做的小瓶子,却被五条悟伸出的手钉在了原地。

 

五条的一只眼睛依旧是玻璃珠一般的灰白色彩,但一只却如同琉璃宝珠,天空沧海,他的神色涣散而坚定,眼底没有什么苦楚,只留下满溢的温柔。他伸出冰凉而潮湿的指尖去擦掉夏油眼角的红色,又去摩挲他的唇角。

 

“别哭啦……”五条悟闭眼前是这样说的,他似乎是想支起身子来做什么,却苦于最后一口气的消弭。

 

直到脸侧的手指消失掉了最后一点的力气,夏油杰在原地保持相同的姿势维系了很久。他的大脑被嗡鸣声贯穿,心脏与呼吸几乎停滞,直到窒息与晕眩在他的胸腔悦动,被堵塞的血管像是奔腾的江水朝着干涸的肺腑流逝。

他眼前黑了片刻,撕心裂肺的的痛从他的喉口蔓延,重新睁眼时,五条悟已是长眠此地。

 

失去了灵魂依靠的肉体本应久睡,而五条悟不同。他以自己的灵魂换回了他的爱人,以执念了却了未了之事,末了便连着尸体都化作了烟尘飘散在这寂寥人间。

 

大雨后的草地格外的绿,空气混杂着新土的芬芳。春日从生的野花于皎月下泛着透亮的光,就连星星都亮了起来。

夏油杰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山花烂漫的春日,仿若他们依然还是15岁的年轻少年,那般鲜活又热烈。

 

伏黑惠来的时候夏油杰已经站了起来,很快在只言片语的交谈中,夏油发现了五条悟这个名字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中,除了他自己。

 

五条悟最终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这无言却恰好是他反复言说的答案。这点破碎的光消弭在风中,随着大雨与烈火折叠在少年的旧时光里。

 

他握着手里的一簇没有灵魂与温度的火,抬起头。

月光似悲歌,泥泞的血污是这浩荡人间最后的见证。从此这浮尘万千,韶光如斯,便再也无人与他同饮风雪了。

 

 

我想起了浮泛在生与爱与死的川流上的许多别的时代,以及这些时代之被遗忘,我便感觉到离开尘世的自由了。*

 

这是五条悟真正消失在夏油杰的世界里的第一天。

 

 

09 终章

 

五条悟28岁那年死于春日刚至的一场车祸下。倒也没有什么不甘与深重罪孽。

 

他魂飞魄散前赎清了少时贪玩种下的因果,因早在多年前便种下了,而果便是让他身死魂消,不入地狱,不进轮回。

 

但若问他此生有何遗憾,大抵有三:

儿时未能自律,因而闯下大祸;

少时未能放纵,以至十年都未将感情宣之于口;

最后便是在生命的末端未能予他隔山隔水的一吻,最终,也未能与他共白首。

 

 

夏油杰29岁那年离开了任职十年的特查处,据说是要去赴一位故人的约,归期不定。

 

夏油杰的魂灵瓶可渡世间万灵,但渡不了一个魂飞魄散连着灵魂都烧的干干净净的五条悟。

瓶子里的四千魂灵被他花了三天三夜,握着五条悟残留的火,耗尽全身力气超度的干干净净。

末了只留一簇幽蓝的火焰坠于广袤的无限之中,没有温度,没有生气,但却系着心脏彼端的牵挂,抓留着他苟活在这个世界。

 

五条悟18岁的时候和他说过想去挪威看雪,想去看爱琴海的水天一色,去奥地利的大剧院看一场歌剧,去吃双份冰淇淋球的萨赫蛋糕……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等你三十岁的时候就去。

五条悟朝着他笑:好啊,到时候管他妈的特查处呢。

 

 

夏油杰辞职的很顺利,或许他开始缓慢衰退的咒力也本身不再适合这份工作。他跨过山川河流飞过世界各地,他带着那本空白的笔记本,带着他那与山与海与天空大地融为一体的爱人。

 

春日惬意,夏日呱噪,秋日萧索,冬日寒风。

 

工整与狂放的字体在纸上缓慢呈现,都出自一人之手。他的指间多了一枚戒指,剩下的一枚被他塞进了魂灵瓶里。好像如此,他的爱人还依然会靠在他身侧放肆的笑,抱着他的腰无厘头的撒娇。

 

他越过山川穿过四季,他隔山隔水隔过这山海,去赴这一场为期十年的旧约。

 

世人求长生,而我,只求故人归。

 

 

 

——END——

 


文中两个*,第一个源自《悲惨世界》,第二个源自《飞鸟集》。

 

#五条悟留下来的三样东西我觉得放在原文里面太拖沓了,感觉他俩的结局这样比较合适。所以会写番外,讲讲他们的十年爱情长跑故事!

小夏表白过两次的!!!

 

不过为了不妨碍观赏决定在文后解释一下。

 

相框的话夏油杰背后的照片里面还有另一张,被大白一次不小心失手打碎之后才发现,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还有硝子也在。

 

千纸鹤糖纸罐头的话都是从夏油杰口袋里挖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糖,五条悟一直在押着让夏油杰帮他折纸鹤,纸鹤里面藏着两枚戒指。

 

空白的日记本也有意义。

 

五条悟死后所有的东西都被五条家收走了,只留了这三样给夏油杰,因为硝子知道五条的计划,所以特地留了下来。

 

 

 

 

最后说段题外话好了哈哈哈哈哈,其实本意只是想写个死去之后变成背后灵五条悟和没有记忆的夏油杰,不知道怎么就歪成这样了。

其实勉强算个披着人物皮的原创世界观了,还有些立场调换的私设。

 

五不喜欢特查处不喜欢鬼灵不喜欢自己的特殊之处,所以最开始他是离开的。那时他是毫无牵挂的,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特别让他对一切都不屑一顾,这是五条悟身上的神性,直到他第二次见到了夏油杰。

而夏起初也只是兴致平平,但他见到了五条悟。我更倾向于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他们两者之间都是特别的。所以想要互相了解,然后最后越发喜欢。然后他们在这个工作上用一中持续了十年,互相扶持与陪伴。

原著的五太孤独了。

所以私心想让夏陪着五,所以干脆设定了十年的爱情长跑。

 

但是遗憾始终存在的,不过没有什么道义不和,不过只是天灾人祸。遗憾在夏五当中的存在就是个无法迈开的坎,他们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因而走向背道而驰的道路。

夏五对我的虐点大概是他们没有未来,没有现在,只余过去在脑海里千回百转。

 

所以本文以大概就是没有背道而驰的分手事件但是变成了永久的离别?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最后夏的故事大概算个留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小夏是生是死,自行想象。

 

希望没有被我的私设瘟到,感恩大家看到这里!

如果可以有评论的话再好不过!!!

 

哦对了,最后那句话原话是他人求长生,我求故人归。

标题和这句话引用的是镇魂的同人曲,如有冒犯的话先道个歉。

 

 

希望有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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